文/李镇西

那是一个冬天的早晨，我和学生正在早读，教室门外想起了一声“报告------”我一看，是任安妮。我眉头一皱：她又迟到了！于是，便对她说：“在外面站一会儿”她的眼睛怯怯地看着我，嘴唇似張又闭，好像要和我解释什么，但终于没有张口，便顺从地站在了教室门外。

任安妮是初一下学期转学来到我班的。她身体弱，脸色苍白，说话细声细气。她学习成绩较差。可能是由于身体不太好，常请病假。但是，给我和同学们留下的最深印象是爱迟到。我曾把她母亲请来，向她反映任安妮这个老毛病，并问她是不是任安妮有什么特殊困难。她母亲说，没有什么特殊困难。就是任安妮在家动作太慢，磨磨蹭蹭地耽误了不少时间。于是，我多次找任安妮谈心，要她养成雷厉风行的好习惯。但她仍然常常迟到。因此，今天我在也不能原谅她，必须通过罚站给她一个教训。我之所以要罚她站，还有一个原因，就是那几天班上迟到的学生越来越多，虽然就是那么一分钟或两三分钟，但我认为这是不能容忍的。因此，我现在企图通过罚站任安妮，提醒全班学生：决不能迟到！

任安妮在外面大概站了5分钟，我想到如果校长看见了恐怕不太好，便叫她进来。她进来后走到自己的座位上想坐下，我说：“谁让你坐了？到教室后面去，在后面那儿再站一会儿！”她的眼泪一下流了出来，但仍顺从地站在那里，并拿出书来和大家一起读。直到早读课结束，她总共站了15分钟。

上午两节课后，她来给我请假，说头有点昏，想回家去休息一会儿。我一惊，问：“怎么回事?是不是早晨站久了？”她说不是，她还说平时她就爱头昏，是老毛病了。于是，我同意她回家休息。

第二天，班上没有一个迟到——从教育效果来看，可以说是“立竿见影”。但任安妮却没来上课，听说她回家后哭得非常伤心，觉得一点面子也没有了。过了几天，任安妮都没来上课。终于有一天，我从她母亲的口中得知，任安妮要休学了。我以为是因罚站的原因，但她母亲说是因为生病，我问她任安妮是什么病，她却没有给我说，只是说医生要求休学。当时我对她母亲说：“真遗憾，任安妮不能和我们一起学习！但请你一定转告任安妮，身体比什么都重要，不要惦记学习！把身体养好了，明年还可以复学的。”

任安妮的母亲听了我的话，非常感动，不住地说谢谢。但她那里知道，我这些话都是言不由衷的客套，其实当我听说任安妮要休学后，我心里就暗暗高兴，或者说有些庆幸：总算甩掉一个包袱！因为学习成绩差的任安妮，每次统考都将我们班的平均分拉下多长一截呀！现在好了，因为没有了任安妮，我班以后的考试排名一定会有很大“提升”的！

半年之后，任安妮返校复学，将到下一个年级学习。在校园不时碰到我，总是羞怯而有礼貌地和我打招呼：“李老师好！”后来，半学期考试刚刚结束最后一科时，和任安妮同住一个院子的沈建平同学就来告诉我：“李老师，任安妮今天早晨----死了----”当时，我无比震惊：她前几天还在校园里和我打招呼，怎么一个鲜活的生命说消失就消失呢！说实话，那一刻我的大脑一片空白，但有一个念头很清晰，这就是我一定要赶在她火化之前为她送行！

我和一群学生刚进殡仪馆，她的母亲就迎上来，用哭哑了的声音对我说：“李老师，您这么忙还赶来，真是谢谢您和同学们了！”我心情沉重地说：“太突然了，太突然了。我们根本没想到！”她的眼泪又来了：“李老师，今天我才告诉你，我的任安妮6岁就患上了白血病，当时医生说她最多三年。为了让她有个安静美好的生活，我们一直没有告诉她，也没有告诉任何人。在许多人的关心下，她奇迹般的活了8年。谢谢您啊，李老师！任安妮在最后几天，还说她想李老师，想同学们。她复学后一直不喜欢新的班级，多次对我说，妈妈，等我病好后，你一定要去请求校长允许我回到原来的班级。我想念原来的同学。想念李老师！”

听了她的话，我真是心如刀绞：在任安妮纯真的心灵中，不知道她说想念的李老师曾为她将到另一个班而暗暗高兴啊！

我和同学们站在任安妮的遗体旁，向她作最后的告别。想到那个冬天的早晨，我让她站了15分钟；想到她那天上午向我请假时我的冷淡；想到我对她其实并不好，她在生命的最后日子却还“想念李老师”------我终于忍不住恸哭起来！